每天对着小院几丛竹林,头顶月色,晏八郎伤春悲秋的毛病越发明显。
大晚上地睡不着,坐在小桌边,对着一碗冷茶凄凄切切地念诗: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月色下的围墙高处,骤然现出一只晶亮飞爪。
这场面似曾相识,晏八郎一怔,随即心里闪过一阵狂喜。他的同盟回来了!
表面上故作矜持,慢慢转过身来。
“又是你这美人蛇。”
他往院墙边踱出两步,姿态矜持,声线里隐含期待:“自从我告知你晏容时半夜穿行暗巷、抄小路回家的秘密之后,一两个月再未见他,也未再见你,大理寺倒是兵荒马乱,日夜灯火通明。莫非……被你得手了?”
应小满才不要告诉他。她今晚是来骂人的。
“你这人坏得很。对自家兄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帮着外人害他?”
她想起街上吃冰雪冷圆子时,七郎随口提起的关于八郎的故事。“他跟我说,你们少年读书时,上下学溜出来吃个冷圆子都能撞在一处。你们是同年生的嫡庶兄弟,关系再不好,那也是兄弟。”
晏八郎的脸色变了。
“你知道什么!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怎知道大族里投错了娘胎,自打出生开始,年年放在一处比较,处处被人压一头的痛!”
他深深吸气:“怎么,你行刺他时,被他一番花言巧语说得改变心意,没动手?我就知道你这美人蛇无用。”
应小满恼火万分。
晏八郎也是晏家人,晏家能出七郎这般好竹,怎么又出了八郎这歹笋?一张嘴就叫人想揍他。
“动手了。”她恼火地说:“当夜出了点意外。没成事。”
晏八郎冷笑:“飞爪不管用?我就知道你是个花架子……”
才坐下的应小满霍然起身怒视他。
晏八郎想起了两人岌岌可危的刺杀同盟。
眼前正在用人之际,他急忙改口:“——不过,你能从行刺之后安然脱身,显然也是有点本事的。”
应小满:“那是。”
“听我一句劝,还是用起你的美色。他既然在外头蓄养了外室,美色这条路撬动得他。”
应小满一怔。
这是她第二回 听说“晏容时在外头蓄养外室”。
但这回的感觉和上回截然不同了。
七郎忙成那样,白天坐衙审案,审到深更半夜,晚上得空就来应家寻她,门一敲就是半天。早晨定点来肉铺子买肉时,她眼看着人一点点清瘦下去,他哪得空养外室?
晏八郎以为的所谓“在外头蓄养的外室”,难不成是自己……?
这一大圈绕下来不容易。她站在原处,吃惊得半天没说话。
晏八郎只当她被自己游说得心思活动。
他当即趁热打铁,继续劝说:“我认识可靠的人。此人在京城开了多年的酒楼,人脉路子极广。你走他的路子,扮做侍酒的歌姬酒娘。晏家总有大宴宾客的时机,你总有机会提一壶‘玉楼春’近晏容时的机会。美人蛇,使出手段,叫他看上你……”
应小满:“……玉楼春?”
这酒名实在耳熟,她脱口而出:“余庆楼?方掌柜?”
晏八郎着实吃了一惊。
面对面沉默良久,他冷笑:“你也知道余庆楼?我倒小瞧了你。”
“知道。”应小满同情地看他一眼,“你和方掌柜也有交情?这下牢底要坐穿了。”
晏八郎:?
“你什么意思?”晏八郎恼火地质问。
看在曾经缔结的脆弱同盟的份上,应小满告诉他一句:“方掌柜今天刚被抓。他似乎是北国奸细来着。余庆楼怀疑是奸细据点,里头还查出了死士。当时我就在场,亲眼见到的。”
晏八郎大惊,脸色当场陡变。“此事当真?!”
“骗你做什么。以后我不来了,我们之前的同盟到此为止。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们再不相干。”
应小满把该说的都当面说清,该骂的当场骂完,心里极为痛快。飞爪搭上墙头,月下消失踪迹。
轮到晏八郎再也睡不着。
他被两次拘押大理寺,为何能姿态强硬,一个字不招供?
晏容时毕竟是自家亲兄弟。谋害兄长的案子,他晏八郎既非主谋,又没有直接参与动手,晏容时人又未死。他不信晏容时能狠手判他这个弟弟重罪。
但牵扯到敌国奸细,一顶通敌的大帽子压下来……
那可有嘴说不清!
晏八郎独自站在凄凉月色下,震惊之余,久久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