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生物的血液,都是有血浆和血细胞组成。简单来说,无论是什么颜色(章鱼的血液就是蓝色的),都是粘稠的不透明液体。可是,军刀上残留的血迹,却是透明清亮的绿色液体。这样形容似乎很矛盾,但是我却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记录方式。而且,这抹绿血并没有通常的血腥味,反而散发着淡淡的,我似乎闻到过的某种香气。
我愣怔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失声喊道:“李晏!树林里,她身上,也有这种香味。”
“确定?”
“确定!”
我转过身,眯眼盯着已经被绿雾弥漫大半的暗道,“这种香味儿很独特!有檀木粉和薄荷混合的味道。我以为是她调配的香料,没想到……”
话说到这里,我的背脊阵阵发凉,牙齿止不住打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一床厚厚的棉被,把我瞬间包裹,憋闷地喘不过气。
我的眼角余光,看到了原本和我背靠背,现在站在身边的“月饼”。
他是……它是……
“李晏?那就说得通了。”“月饼”扬扬眉毛,转头瞥了我一眼,“很有可能,方旭东也在附近。”
我逐渐扩散的瞳孔里,映着一条穿着月饼的服装,头颈覆盖着细细密密暗绿色鳞片,吐着血红信子的蛇!
它扬起的眉毛,在我眼里,却是突出的眉骨耸动,显得眼眶里那两颗通红如豆的蛇眼,更加突兀。
“你怎么了?”那只蛇咧开嘴,尖利的牙齿滴着涎水,长长的信子几乎扫到我脸庞,“咦?”
蛇人疑惑地歪歪头,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已经惊惧到无法走动的我,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那是……
满是红色细毛,竖着两只长耳朵,尖尖的嘴巴长着稀稀疏疏白色胡须的狐狸脑袋。
显然,那条蛇也从我的瞳孔里,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在我的视线里,那根本不是人手,而是长满鳞片,像螃蟹钳子,长着肉膜的爪子),摸了摸脸颊。
“南瓜,在我的眼里,你现在是一只狐狸。”蛇人依然是月饼的声音,“在你的眼里,我是一条蛇。我拿不准,是绿雾导致咱俩形体产生变化,还是制造了某种幻觉。但是,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因过度紧张而干燥的嗓子如同刀割,声音很嘶哑:“先别考虑这些!你和方旭东到底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赶紧告诉我!这才是关键!”
“死人,是不需要知道真相的。”绿雾里,传出方旭东熟悉的嗓音,“南晓楼,把你和月老师骗进这‘虚无幻境’,还真不容易。”
“咯咯……谁说不是呢。本来还以为他们六个都能进来,特地准备了六具‘惑尸’。没想到呢,就进来两个,白白浪费了四个‘阴水太岁’。”李晏充满魅惑的调笑声里透着一丝虚弱,应该是被我和月饼用军刀、桃木钉刺中,受伤导致。
“老方,自家兄弟,搞这么大阵仗干嘛?你唱这一出儿,是不是有些太见外了。”月饼耸耸肩,抬“手”敲着太阳穴,“是我太相信你,着了你的道儿。也是,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南瓜。谁叫你是他的好朋友呢?要不然,你私下联系我,跟我讲了那件事,我也不能完全相信你。唉!大意大意。”
我总算是克服了视觉冲击带来的恐惧,脑子稍稍活泛,奇怪“人狠话不多”的月饼怎么突然这么能说了。看到他手指的节奏,我才明白过来。
这是我和月饼经常用到的摩斯密码。
月饼对我说的话是——摸了脸,不是蛇皮,是幻象。想办法,解除。判断他们声音位置。
“你们俩还不如直接用嘴说。”躲在绿雾里的方旭东似乎打了个哈欠,“摩斯密码。呵呵……我对你们俩的了解,比你们自己都要深。不错,确实是幻象。那又能怎么样呢?”
“跟他们,没必要多说。”李晏似乎就在绿雾边缘站着,依稀能看到她婀娜有致的身影,“陶家、刘翠花和徐勇健那几个废物!要不是他们失手,根本不需要我们出面。放心好了,你们俩带给我的伤,我会百倍奉还哟。”
陶家?刘翠花?徐勇健?
桃花源,幻族?武汉,魇族?
一条从寻找文字游戏伊始,就始终出现在我意识里,却缺少几个关键的环节,没有连接完整的思路线索,似乎贯穿了。
桃花源,死于人鱼的玄武,墨子机关道,幻族陶氏!
黄鹤楼,美人双头的朱雀,墨子镇妖墓,魇族徐勇健!
这里是……
“月饼,不管这片绿雾有没有毒,不管你和方旭东隐瞒了我什么,不管接下来三……不……五分钟,会发生什么么!记住,是不管!你一定要保护我!有件事情,马上就想出来了!” 我瞪着月饼几乎是吼出来的,“别问为什么,很关键!”
月饼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问,笔直地站着,挡在我和绿雾,不,是方旭东和李晏之间。
我掏出烟盒摸了根烟,点了好几次才点着,深深吸了一口,退后几步,靠着岩壁盘腿坐下,闭眼回忆从陶华手中接过那张关于月饼的照片,奔赴古城南郊,开启这段“文字游戏”之旅的点点滴滴。
在这段匪夷所思的经历中,其实有许多隐藏的支线,只是在当时的境况里,我察觉不到,但是会不自知地留在潜意识里。而这些支线,就像一条条潜伏于地下流动的暗河,终究会在某个地方涌出地面,汇入主线索这条大江大河,汹涌奔腾入海。
李晏那句“刘翠花和徐永健那两个废物”,如同压在出口,终于被暗河澎湃力量掀开的巨石,使整条河流脉络完整地彰显出来。
如果她没说这句话,我的脑子简直就是一团浆糊,在不同的阶段形成了过许多主观臆断。毕竟,整件事至今,实在太复杂,我又不是福尔摩斯,随便捡起一根毛线就能判断出来自于哪家裁缝铺子。
那是以上帝视角写小说才会出现的桥段!
在将整件事贯穿之前,我需要排除“月无华存在以及所说所做”这条支脉。并不是不相信不问原因就挡在身前保护我五分钟的多年好友。而是,自从他在尼雅进入那扇门,直至一年后在古城南郊再次现身,始终有某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在瞒着我,连月野清衣、黑羽涉、柳泽慧、杰克都参与其中。
况且,月无华甚至与方旭东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直到我们俩破解千人石机关进入暗道,他意识到被骗依然不肯说出真相。那么,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汇总自己所见、所闻、所感、所思的经历,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这种抽丝剥茧的思索,极其耗费脑力,根本不容许我有任何分神的状况,才能把脑子里各种支离破碎的思维碎片,像拼贴最复杂的拼图那样拼合完整。在这过程中,会形成浑然忘我的意识封闭状态,根本察觉不到外界的情况。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月无华为我争取五分钟的原因。
第200章 霜寒漫天(二十九)
寻找《阴符经》,是“幻、魇、文、蛊”四族的分支发现了其中隐藏的惊天秘密(见前文),并且在历史的各个时代,都留下了“我和月饼黑化,屠戮八族”的传说。
几年前,我们在找寻《道德经》下半部以及开启这段“文字游戏”之旅,听到过太多“圆脸黄衫两个老人”的故事,也接触过许多似乎是我们才会留下的提示、文字。在我们的潜意识里,不知不觉形成了“圆脸黄衫两个老人”就是我和月饼的认知。
尤其是八族对我们的敌意和布局,处心积虑要弄死我们,更加深了这个认知。直到来到姑苏,破解《枫桥夜泊》暗藏线索的过程,才让我隐隐产生“似乎真相并不是这样,圆脸黄衫另有其人”的念头(我并不确定道月饼是否会有这个念头)。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换个方式说,是有人故意让我们这么认为呢?
最高明的催眠,不是拿着个怀表在别人眼前晃来晃去,神神叨叨嘟囔着故弄玄虚的话,让别人受催眠者的控制。而是通过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的明示、暗示,以及与平时接触的人交流时产生的认知,使被催眠者对某件事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