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
──晋·陶渊明《桃花源记》
桃花开满一路,灼灼盛荣,仿佛历经宿世累积。虽无风,空中却有无数粉色花瓣不吹自落,如飞雪飘飘,洋洋洒洒覆盖这一带的整片天空。
四处静寂无声,就连脚下足音都被厚实花毯吸纳,在这样的地方走不上一会,整个人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就似乎都被那种清淡却无处不在的香气渗透了。
这里是哪里呢?
走了许久,他忽而想到这个问题。回头遥望,穿透飞花遮覆,隐约可见日头依旧高高静静挂在天空,就连位置都好像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警惕心的缺失。是啊,他已经在这片桃花林中走了好久好久了,可为何时间和周围景物都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呢?
除非是……梦?
他想着,终於有些不安地停下脚步,手指紧紧握住从小挂在脖子上庇佑平安的护身符。
远近四处,包围他的只有这一片纷纷坠落的香雪海,静静悄悄,美丽柔弱,感觉不到一丝威胁的存在。他在原地站着不动,几片调皮的花瓣便轻轻飘落到他的肩头、发上,停留下来。他伸手取下那些花瓣,淡粉、雪白、洒金、嫣红皆有,仿佛世上所有能想到的桃花都集中到了这一处林带中一样。
「昭。」耳中忽然听到谁的呼喊,去得太快,他差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昭!」又是一声。
他猛然冲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花瓣雪落得更凶了,仿佛有许多顽皮的孩童一脚脚踢踹着周围那些桃树一样,密集落下的花瓣将他的眼前遮挡得一片迷离模糊。
「谁?」
「昭,你来了。」
不知从哪里吹来了风,初始只是和风徐徐,很快却越变越大。风将花瓣舞动成了道道花练,花练又织成了屏障。透过屏障的缝隙,他依稀看到有个人影出现在一株硕大无比的桃花树下。
「你是谁?」他警惕地问。
「昭,我找你好久了。」带着哀怨和忧伤的声音,莫名让他的心有些刺痛。
「你……」他试着走过去,被狂风舞动的花瓣却变得愈发猛烈起来,阻挡了他前进的道路。他顶着风,用力大声喊:「你到底是谁,有什麽事?」
那边的声音却忽而沈默了,过了许久才又响起来:「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
「原来你不记得了。」那人似是自言自语着,「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你,原来是你不记得了。」他听得风声送来的幽幽叹息,「也许我不该来找你的。」
「等等!」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去看清对方,但不知是遮挡眼前的花海太过浓密或是有别的原因,莫说是对方的脸,竟然连对方的穿着都无法看清。
「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四周的气温在瞬时迅速下滑,刚才还彷如亘古不动的日头飞快掠过天空,如同逃跑一般向下坠落,大地震动,朔风狂猛席卷整片林带,无数桃花树的枝干齐声发出低哑呻吟,「哔哔啵啵」地断裂,甚至有树被连根拔起,重重摔落。
他惊呆了,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仿如仙境的桃林远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螺旋形黑洞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黑洞移动的速度无比迅速,途经之处,所有东西都被吞噬干净,而黑洞也因此越长越大。
「什、什麽!」他惊慌无比,想要拔腿逃跑,却忽觉腿上沈重无力,如同悬垂千斤泥石,丝毫动弹不得。他低下头去,一时额头的冷汗一滴滴地滚落下来。刚刚的一路香泥如今已成一片黑浊泥沼,泥沼中伸出数截苍白手臂,或者血肉淋漓,或者青白腐烂,或者只剩了白骨将他小腿牢牢抱住。
这是梦,确实是梦!对,自己又在做那种噩梦了,只要保持心明神静,依靠佛法加持的护身符的力量一定可以从这种噩梦中挣脱出来的。
他想着,紧紧抓住颈上护身符,闭上眼睛开始念诵《金刚经》:「……奉请青除灾金刚,奉请辟毒金刚,奉请黄随求金刚,奉请白净水金刚……」淡淡的光芒在昏暗的天色下由他胸口指缝间漏出,飘渺的一缕,射入迎面而来的可怖黑洞之中。
「……奉请金刚眷菩萨,奉请金刚索菩萨,奉请……」
忽然身後传来一声喑哑如同怪鸟的笑声,他的手腕在瞬间被牢牢抓住,彻骨的寒意从被抓住的地方一路穿透身体而来。他惊叫一声,失了定心,下一刻便觉浑身四肢百骸无有不痛楚的,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正面对上那诡异凶狠的黑洞。狂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一分分、一寸寸地切割着他身体的各个部分,划出口子,流出鲜血。他害怕极了,只觉得自己这次必然是要死了,却在千钧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