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翻阅三卷竹简,摊开五张绢,林珩眸光幽暗。
突然,他掌心扣上竹简,声音在殿内响起,凛如霜雪:“蔡国胆大包天。”
蔡欢和卢成行至殿外,恰好听到这句话,当即相视失色。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踟蹰是否该此时觐见。
马桂送楚煜离宫,归来见此情形,眼珠一转,扬声道:“欢夫人,卢大夫,仆有礼。”
卢成不由得一怔,对方才所行颇为赧然。
蔡欢极擅长鉴貌辨色,她细细思量,认为林珩震怒不假,主要是针对蔡侯和蔡国氏族,应该不会波及到自己。
思及此,蔡欢心中暂定,请侍人入殿禀报:“蔡氏欢,求见晋君。”
侍人和马桂一同入殿,少顷传林珩旨意,召蔡欢和卢成入内。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殿,视线扫过陌生的骑士,下一刻收回,恭敬叠手行礼,口称:“参见君侯。”
“起。”林珩召两人起身,命骑士退下。随后挑出一卷竹简递过去,示意两人详读。
“细观。”
竹简上的字遒劲有力,乍一看似有刀锋袭来,令人心生寒意。
蔡欢手捧竹简,快速浏览其中内容。刚刚看过两行,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看完全部,她控制不住双手颤抖,脸色发白。在卢成接过竹简后,匆忙俯身在地,颤声道:“蔡侯所为,欢实不齿。欢归国后,定给君侯一个交代。求君侯能网开一面。”
大殿内的温度并不高,蔡欢却是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模糊视线,刺痛她的双眼。
她委实是想不明白,兄长是昏了头,还是猪油蒙了心,以蔡的国力怎敢同晋交恶。
小国夹缝求生,左右摇摆不足为奇。与楚国暗通款曲,和上京牵扯不清,认真说起来都算不上致命。千不该万不该一条路走到黑,触怒晋这个庞然大物。更不该自作聪明,以为晋侯可以任意愚弄。
奏疏上写明晋使在蔡都受到监视,出入不得自由,甚至不能送出书信,这与关押何异?
蔡欢实在想不通,蔡侯绝非愚笨之人,为何会看不出其中危机,偏要一门心思走上绝路。
晋国灭郑,不过在旦夕之间。
蔡的国力远不如郑,前事犹在,还不能引以为戒吗?!
“欢夫人。”林珩的声音传来,登时惊醒蔡欢,让她打了个激灵。
“听君侯吩咐。”蔡欢低下头,额头几要触碰地面。冷汗接连砸向地板,刹那间碎裂,飞溅斑驳的痕迹。
“刺杀一事悬而未决,蔡侯今又困晋使,恶意昭然。寡人如何网开一面?”林珩身体前倾,掌心覆上桌面,衣襟上的玉钩撞上桌边,发出一声轻响。
蔡欢色如死灰。
陷入氏族的阴谋,被蔡侯舍弃沦为替罪羊,她也不曾这般绝望。
此时此刻,她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蔡能否继续为国,亦或是灰飞烟灭,全在晋侯一念之间。
她缓慢抬起头,仰望上首的晋侯。
衮服冕冠,肃穆威严。
面色稍显苍白,衬得眉眼似墨,愈发透出慑人的凌厉。
不期然对视,目光落在身上,堪比刀锋落下,令她心惊胆栗,噤若寒蝉。
她想开口求情,却知无法撼动林珩分毫。想到郑国的下场,她更觉恐慌,一时间陷入无措,变得六神无主。
相比起蔡欢,卢成更显得镇定。他立誓效忠晋侯,对蔡侯和蔡国氏族没有半分怜悯,只余下冷漠和逐年积攒的愤恨。
蔡欢意图保住蔡国,全因她出身蔡室,对国祚难以舍弃。
卢成则不然。
蔡国存与不存,灭与不灭,全看晋侯如何决断。一旦主意定下,他绝不会多作置喙,只会听命行事。
“天子分封诸侯,迄今四百余载。诸侯存几,亡国者几?”看着面色惶然的蔡欢,卢成好心提醒道,“夫人莫要自误。”
蔡欢张了张嘴,愈发痛恨蔡侯的所作所为,使得事情无法挽回。
她无力地低下头,因绝望打算放弃,不承想峰回路转,又听林珩道:“恶在蔡侯,在氏族,不在蔡之国人。”
如黑暗中骤见光明,蔡欢猛然抬起头,满怀激动地看向林珩:“君侯之意?”
“我调五百甲士护送夫人归国。公子原、壬章将率军同行。蔡侯势必要给晋一个交代,夫人可明白?”
“欢明白。”蔡欢沉声道。她十分清楚,一旦大兵压境,蔡侯断无生路。然事已至此,为保蔡国必须有所取舍。
林珩的视线掠过她的头顶,移向一旁的卢成。
“卢成,你与欢夫人同行,助她归国掌权,扫清朝堂,涤荡宫苑。”
“仆遵旨。”
说话间,滴漏传来轻响。
马塘看过一眼,在林珩身边道:“君上,祭祀时辰将至。”
林珩点点头,挥手令蔡欢退下,口中道:“今日祭祀之后,夫人应启程。”
“诺。”能保住蔡国已是万幸,蔡欢不敢有任何异议,行礼再拜后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