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无头的尸体,尸体的一条手臂与后背已经见了骨头,腹部也被打开,里面的内脏都已消失不见……
王德江一个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
刺目的猩红色随梦境而消散,眼中是熟悉的办公室,自己的右手里还拿着一份卷宗。王局这才记起自己睡着之前在做什么。意识到这一点,王德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自己确实是老了,竟然看卷宗也会看睡着,想当年自己可是为了一宗案子可以连着熬上好几天的。
揉了揉眼睛,王德江站起了身。他走到一旁的洗手池边,用冷水洗了把脸。
洗手池的上面安着一面小镜子,王德江擦干脸上的水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平日里他从来没有注意过,今天一看才猛然发觉,自己确实是老了,脸上的褶子多了,皱纹也深了,就连眼睛也没有年轻那会儿清亮了。然而——王德江将自己的视线向下——自己这体型保持得还好,这么多年来,自己每天都会跑个三五千米,风雨不误。所以这身警服穿在自己身上,还是那么合身。总让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干上个三五年……
然而,他已经真真切切地60岁了。体检报告上的年龄和一长串的病都提醒着他,他已经不再年轻。从一年前,肖长河调到市局担任副局长开始,王德江便知道,上面这是在安排未来的工作了。一年中,王德江逐渐退居二线,与肖长河进行各种交接,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正式功成身退了。
说起来,王德江倒不是贪恋这位子。公安局长这工作说起来威风,实际上经常要承受非常巨大的压力,一个大案出来,下面的人要连轴转,局长也没多少安稳觉睡。这些年且不说他,就连老伴儿都因为担心他而落下了高血压和神经衰弱的毛病。得知他要退休,老伴儿嘴上不说,心里的高兴却显而易见。从前些日子他就听到老伴儿和远在北京的儿子商量着去哪儿旅游比较好,听说儿子连旅游团都给他们报好了。看到妻儿这么开心,王德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难受倒也不是,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两年年纪大了,很多时候有些力不从心了。可是真想到要退下来,脱下这身警服,老王局长总觉得,似乎还有些遗憾。
为什么呢?
或许——王局回头,看向自己的办公桌——就是桌头那几个卷宗吧。
王局长是从基层民警干上来的。当年从部队退伍专业后,他被分配到了公安局。那时候才是上世纪80年代初,刑警学校还没几个毕业生,王德江跟着一个老刑警师傅,在基层摸爬滚打了5年,凭着师傅传授的经验和自己的毅力破获了不少案子。之后他担任了刑警队长,带着一帮警校毕业的小年轻们继续破案。在一线办案的20多年的时间中,王德江最大的遗憾就是,有几个他经手的案子始终未能破获——这其中固然有天时地利等各种偶然因素,可相对共同的原因就是,当年的刑侦技术还是太落后了。有些案子如果放到现在,根本就不会成为悬案。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王德江对刑侦技术这一块一直非常重视。年轻的时候他曾经一有时间就跑去刑警学校旁听,他和程晋松父亲的友谊,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建立的。多少年来,每次听说有什么新技术出现,王德江都会立即拿着卷宗跑去刑警学校,有几次,他真的有了新发现;但也有时候,他是失望而归。时间带走了重要的物证线索,让一宗宗本能破获的案件最终成为了悬案。这十多年他离开了一线,当初的那些失落遗憾的情绪在繁杂的工作中被慢慢淡忘,可当如今,他马上要退休之时,王德江发现,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那几宗未解的悬案。这几天,闲下来的时候,他就会翻翻旧卷宗,盼望着或许能再发现些新线索,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种努力基本将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