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滚。”恼人的高展旗终于被我吼了出去。
一阵莫名的疲惫感向我袭来。我直起身,站在了窗前。现在看到那座天桥,虽然还是会心痛,但已不似当初完全不敢面对它。寒风中,天桥上的行人瑟缩着急急赶路。我默默地想着高展旗刚才说过的话。他最近时不时就拿“老女人”“你已经三十岁了”这样的话来刺激我,而我对于这样的说辞,总是很不服气地以“三十岁怎么啦,人家张曼玉四十岁还越来越有味道”做回应,其实心里也明白,三十岁是男人真正迈向成熟的黄金年龄,却是女人开始走下坡路的年龄。三十岁的女人青春已逝,再也没有了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任意挥霍。
“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嘴角扯了起来。既然嫁不好,靠天靠地靠老公,还不如靠自己。是不是应该趁现在精力允许,再去读个法学博士什么的?我思忖着。
下午三点,我飞到了广州。
我服务的顾问单位,和广州当地的一家建筑公司,在当前房地产价格飞涨的大背景下,因为一份名为购买,实为代建的三栋商住楼合同产生了纠纷,多次调解不成,终于走上了诉讼途径。年代已经久远,我接手的时候顾问单位很多资料已经遗失。对方的档案工作更是一塌糊涂,又兼推诿搪塞,我陪法官过来调查取证,工作起来很不顺利。
这是我第一次到广州这个璀璨夺目的城市。是谁说过的,要了解一个城市,得坐公车。对,是江心遥。想起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我一时有些恍惚。她说的果然不错,坐公车的确是了解一个城市最好的方法,和乘出租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在广州的闲暇之余,我拿着地图,乘坐公交车,去了珠江边、华南植物园,到广州的第四天逛白马服装城给邹天买了好几套衣服。虽然当了大学教师,那家伙还是不修边幅,让我有点看不下眼。有机会的话,我会买衣服包装他,希望他能有个大学老师的样子。
出了白马服装城,我累得两腿像灌了铅,再也无心去观察城市的风貌,直接打了个出租车打道回府。回到房间,把那些个大大小小的袋子往地毯上一扔,直接倒在了床上。
本来只想躺一躺休息一下,竟睡了过去。等我睁开眼睛,房间是黑的,外面的霓虹在窗上闪闪烁烁,抓起手机,已经九点半了。
这一睡居然就是四个小时,我有些讶异自己的好眠。
从床上爬起来,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想起从中午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以前照这么个逛法,早就饥肠辘辘了。人是铁饭是钢,现在是不饿,万一半夜饿醒可就不划算,我暗忖。于是我进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头脑彻底清醒过来,下到了楼下的饭店里。
已经九点半了,饭店里还是人头攒动。选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会儿,我点的东西端了上来。炒河粉的颜色很有卖相,青菜绿绿的煞是惹人喜爱。对着这两样自己爱吃的东西我却毫无食欲,勉强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只好起身回到了酒店。
是不是胃出毛病了?我斜靠在床头想着。虽然瘦,却是好吃之徒,每次所里聚餐,那几个常年为好不容易减掉几两肉,聚一次餐又回来两斤的小姑娘,看到我的好胃口,都会气得哇哇叫。去年国庆节陪林启正去北京,每天我的早餐盘子里堆得冒尖,搞得除了喝咖啡,早餐几乎什么都不吃的林启正取笑我是个能吃的女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肚子老是感到饱饱的?我想着自己的反常。
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划过我的脑海,难道?我再也坐不住了,下床,穿鞋,飞快地跑到了楼下的药店里。回到房间,一头钻到了卫生间里。
等待的时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死死地盯着,心砰砰地跳着,不停地祈祷:不要啊,千万不要啊。
然而,佛祖、上帝、真主、神通通都不显灵——两条清晰的红线!
我浑身无力地靠在了浴室冰冷的墙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三亚,只有那么一次,我不允许自己继续放纵下去。我的生理期一向很准,我以为自己在安全期内,我没去买毓婷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炸得我六神无主,坐立难安。
我呆呆地坐在床边,因为震惊,因为恐慌,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大脑,自己全身的神经细胞失去了功效。
和左辉结婚时,我还不到23岁,完全没有经济基础和思想准备要孩子,终于买了房,和母亲一起供出了一个邹月,稍稍可以喘一口气,刚刚有点思想准备,接着就是母亲生病、左辉出轨
自小帮父母照顾弟妹,虽然偶尔嫌他们吵,我其实不讨厌小孩子。有时候在公共场合看到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做出一些可爱的举动,嘴角甚至会不自觉地上扬。我喜欢孩童那干净的眼神,那种眼神,成人世界里已经很难看到,但是我在那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过。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现在啊!
我太大意了,没有绝对的安全期。这段时间,我忙得什么都忘了。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心烦意乱,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才睡了过去,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吧,明天去医院检查一次,也许自己测得不准呢。
第二天上午,我顶着昏沉沉的脑袋办完公事后,快十一点的时候到了医院。颤抖着手拿到化验报告,我心痛到闭上了眼睛——没有我自欺欺人所期待的奇迹发生。
眼前晃来晃去的多是大着肚子的孕妇,或单独,或由丈夫陪着,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望着这些即将为人母的大肚女人,我竟心生羡慕。一瞬间,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林启正此刻陪在我的身边,我也会像她们那样幸福吧,甚至更幸福?但是,我立刻清醒过来。想什么呢?邹雨!我大声地喝住自己。
所有的人都很幸福。只有我,心境苍凉,像一只游荡在幸福人群之外的孤魂野鬼。
生平第一次躺在妇科诊察床上,我按照老大夫的指示尽量放松自己,心中五味杂陈。回到办公桌前,老大夫一边写病历,一边对我说:“胎儿大约40天,像绿豆那么大。”
“大夫,我现在工作很忙,暂时不想要孩子。”我心情萧索。
老大夫诧异地抬头看我一眼,翻看我的病历封面,说“看你像是个白领。不过第一胎,没有流产史。29岁也算是最佳生育年龄的尾巴,这次做掉,等年龄大了再生,肯定不如现在生。还是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这么大的事,不要擅自主张。”
“大夫”
“下一位。”老大夫不打算和我啰嗦,我无法,只好起身离开。
回到酒店,我心乱如麻。应该怎么办?给林启正打个电话吧。我冲动地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按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在按下通话键的一刹那颓然放弃。
让他知道有什么意义呢?只怕以后所有的人都别想过太平日子。
此时的我,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在脑海里进行着激烈的交战。一个说,打掉吧,没有爸爸的小孩很可怜,他会在同龄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拖拉着一个孩子,怕是嫁不出去了。就算孑然一身,你自己吃得了这份苦,也要让孩子跟着你吃苦吗?另一个指责说,邹雨,你已经害死了妹妹,你还要再害死自己的孩子吗?是你自己闯的祸,你要用一个无辜的生命为自己以后的舒服日子铺路吗?
在我人生的第三十个年头快要过完一半的时候,第一次,我完全失去了主张;第一次,我完全失去了前进的方向;第一次,我是那么地孤单无助。
不知斗争了多久,我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腹部,喃喃地跟腹中的胎儿说抱歉:“宝宝,如果妈妈留下你,你没有爸爸,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妈妈。”
做了决定,心中的纷扰稍稍减轻。这个小小的生命,已经在我的腹中静静地呆了四十天,我还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绿豆大的小小胚胎,已经包含了小手小脚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小嘴巴了吗?造物主真是神奇啊!
想到即将要失去他了,我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为什么这么舍不得?邹雨,你真的想好了吗?那是一个生命,你自己的孩子。
只不过倏忽之间,我又一次地彷徨犹豫起来。
次日近中午的时候,广州之行的全部工作已经结束,我还是坐到了医生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