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冯端再活一日……不,半日。”李善笑了,驻守箫关的梁军主将冯端是梁师都的心腹大将,在梁国还沐猴而冠的出任尚书令兼兵部尚书。
这样的人物,就算降,李善那也是绝不会答应的。
听到李善这句话,段德操用力点点头,他久经沙场,自然听得出来李善的言外之意……即使入夜,即使风雪大作,今日也必抵箫关。
原因很简单,没有其他的落脚点了,而且接下来的路程中,除了自身携带的,也没有任何补给了……不杀入箫关,八百锐士必被大雪吞噬。
王君昊也听得懂,补充道:“虽然未伤及人命,也找了说辞,但那村落会不会举告也难说,不能再拖了。”
众人都没吭声,刘黑儿瞄了眼张仲坚,心里挺佩服的,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扯起谎来无边无际,说的那么自然,真不是寻常人物干得出来的。
今日启程之前,刘黑儿亲眼见张仲坚向村民询问此地位处原州何处,最近的镇子在哪儿……然后解释自己是因为风雪而迷路的唐军。
想到这儿,刘黑儿看了眼李善,心想以前在梁军听说邯郸王好杀,而前几日士卒都说邯郸王怀仁,今日看来倒的确如此……若是自己,肯定是下令屠尽,以免消息走漏,而杀戮也能振奋士气。
休息了一个时辰后,再度启程,二十八日启程时全军八百二十二人,此时只剩下七百七十六人,在斥候的指引下,士卒沿着山路缓慢而坚定的向西北方向行去,他们将绕过面前的这座山,从北侧渡过茹水河,再行军四十里,渡过葫芦河,然后……
昨晚的补给显然给士卒们提供了不小的能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麻木、机械再次降临,身体极度的疲惫,而胸中却有着蓬勃的情绪,强烈的反差让全军以沉默的姿态,就像雪地里一只等待了很久,等着猎物的猛兽。
凛冽的西北风刮打皑皑白雪,激起了阵阵白雾,在这片被白色覆盖了几百里的土地上,静寂而荒凉的气息笼罩着一切。没有过往的旅人,沿途见不到任何人烟,甚至连野兽也不见踪影……
但没有走兽,倒是有飞禽,怪异的叫声在空中响起,李善不由自主的仰头望去,看见空中来回飞翔的秃鹰,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
在秃鹰的视角中,茫茫雪地中,蜿蜒逶迤的山谷中,如蚂蚁一般大小的黑点正缓慢而坚定的向西北方向进发,偶尔也会有一两个黑点被拉下,然后停留在那儿,再也不动弹了。
那是被动僵的士卒,李善刚开始都不知道,在一次拐弯的时候偶尔回头瞥见,之后他再也不愿意回头去看。
刘黑儿突然摘下大弓,长长的羽箭在空中一闪而逝,将那只不停聒噪的秃鹰射落,但如此神射并没有得到众人的赞誉,因为大家都很麻木,也因为其他人都不愿意将精力放在这种事上,继续走着这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道路。
之所以坚持,一方面是没有其他的路可选,另一方面是因为坚持走在前面李善……这也是李善要亲自领军的主要原因,虽然行军的难度要远远大于他的预估。
不过道路总是有尽头的,李善看着面前并不算宽的河流,心想日后讲述这段经历,倒是有资格诵出那首诗,真正体验到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可惜河面上什么都没有,倒是不符合后两句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随着张仲坚、王君昊、段德操等将领来回走动,高声吆喝,全军的气氛渐渐有了生机,因为这是葫芦河,这条河流就在箫关边上。
这也意味着,箫关不远了。
李善抬头看看天色,有些阴沉,从怀里掏出地图,心中默算,“酉时?”
“差不多。”皇甫忠一直在心里记着呢,“约莫酉时三刻前后。”
那就是六点左右,李善再看了眼天色,他也知道,此地大约要等到七点之后才算是黄昏,入夜那都要等到八点了。
这时候皇甫忠指着不远处的桥梁,“范十一回来了,没问题!”
“此地距离箫关只有三十里,梁军居然没有遣兵把守?”曲四郎有些诧异。
“去岁三月,原州于葫芦河上游新建桥梁,距离此地十余里,此桥被废弃。”皇甫忠解释道:“前次探路,想起此事才特地来查探,果然没有驻军。”
顿了顿,皇甫忠指向下游,“河东侧有四五个村落,为隐行军踪迹,所以不得不绕路。”
这是自己自作聪明了……李善在心里想,若是知道风雪大作,其实没有必要绕路,说不定还能再得到一些补给。
当然,现在想这些没什么意义,李善轻轻吐出口气,面前登时一片白雾,“开始吧,均听张三郎指挥。”
刚刚过来的张仲坚低声道:“范十一、皇甫忠领斥候前行,王君昊、刘仁轨、段德操、侯洪涛率两百士卒随后,某领三百士卒居中,曲四郎、刘黑儿率剩余士卒护佑殿下殿后。”
李善没吭声,生死搏杀不是自己的强处,自己亲自领军的意义只在艰难的行军途中,现在非要为先锋反而会让麾下束手束脚。
全军分成三部分,前后相连,缓缓而小心的通过残破的桥梁,径直向北而去。
第九百六十一章 雪夜下箫关(八)
已经入夜了,漆黑的道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努力盯着前面的身影随行,甚至要通过脚步声来判断,还好临近箫关,道路虽然不平整,但终究是修整过的,不像茹水河东面那般。
但要命的是,风雪再次大了起来,不能点火,其实也点不了火,行军主要是依靠之前还在头顶悬挂的明月投下的银辉,而现在连这点光亮都没有了。
李善一个脚滑摔了个狗啃泥,被刘黑儿扶起后忍不住骂了句艹,一百米都跑到九十九米了,最后关头老天爷居然又来捣乱了!
“还有多远?”李善扯着嗓子吼,但又不敢张大嘴巴怕被风呛着,显得有些古怪。
“应该不远了……”刘黑儿曾经在箫关驻守过一段时间,“沿着这条路,大概还有七八里。”
只要没走错就行,李善往后喊了声,继续跟着前面的身影迈步,现在是交通全靠走,交流全靠吼,耳边全都是呜呜的风声,只能通过这种原始的方式来最大限度的保证士卒不走散。
距离此地的七里外,范十一、皇甫忠带着几个斥候小心的接近黑黝黝的城墙,城头处隐隐约约有些光亮,应该是守军在点火取暖,但其余的地方一片黑暗。
“西边还是东边?”
“西面。”皇甫忠小声道:“那边能偷上城墙,下面有一条直道通往城门处,不过那条直道边应该有一排屋子,里面有梁兵。”
关于箫关的内情,皇甫忠不算特别了解,但毕竟是本地人,如今固原七关有四关在唐军手中,五个县城有三个已经得以收复,他找得到足够多的人去仔细了解。
“这么大的风雪……”范十一摸了摸腰间的短刀,“至少城头应该不会有梁军执勤。”
“肯定没有。”皇甫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冻都能冻死他们,更何况谁能想到会有敌袭!”
的确,虽然这个时代没有温度计,但范十一能感觉得到,虽然只是短短三日,但比之前冷太多了,而且还有这么大的风,再精锐的军队也很难保证城墙上有士卒在深夜执勤。
两人带着三四个斥候往西面绕去,先是远远看着城墙,随后缓缓接近,城墙上只有光秃秃的旗杆,完全没有人。
“风太大,绳子甩不上去。”皇甫忠小声说:“不过城墙就这么点高,搭人墙也能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