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生出来就看你自己了,”老妇人道,“今日也是我老婆子做善事,盼着你平平安安的,不要在我家中出什么事才好。”
温芍提起一口气,从随身的包袱上摸出一块玉佩塞到老妇人手上:“多谢婆婆救我。”
老妇人也不客气,直接收了下来,转头便去烧了热水,如今正值乱世,谁也不会嫌钱多。
这一夜温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老妇人不断地让自己用力,她痛得厉害却又怕喊声引来城里的叛军而只能忍耐。
快要天亮的时候,温芍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婴。
因为还不足八个月,所以他小得像一只小猫咪,比成人的手掌都大不了多少,孩子浑身红通通又皱巴巴的,抱到温芍身边一看,她差点哭出来。
她不丑,顾无惑也不丑,怎么生出来的孩子那么一言难尽。
不过只要孩子平安健康,难看点就难看点吧。
温芍看着身边的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夜深,老妇人为温芍拿过来一碗鸡汤,并且告诉她,如今建京已经乱成一团了,有权有势的都跑出城了,没钱的也想办法要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叛军已经占领了各处,连皇帝都趁着昨日叛军未攻进皇城之前逃了出去,义阳王不日便要入京,不知这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老妇人直唉声叹气:“昨夜遇着我们算你运气好,不然你就死在外边了,我们老夫妻俩也是倒霉,走也走不动,逃也逃不了,只能留在建京听天由命了,这好好的,哪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呢……这碗鸡汤是刚宰的鸡,我们自家养着的,你且吃着,鸡鸭倒还有几只,再过几日想吃也没有了。”
这对老夫妻本就心底不坏,否则也不会在昨夜那般混乱的状况下让温芍到家里了,又看在温芍给出的那块玉佩的面子上,自然也会更悉心些。
温芍还是道了谢,然后一声不吭地把鸡汤喝了,她身上脱了力,吃下些东西才稍稍好些,老妇人见了便起身又给温芍去添了几块炖得软烂鲜香的鸡肉。
老妇人看着她吃着,便问:“你呢,你是怎么回事?你夫君去哪儿了,怎么会由着一个有身子的在昨夜那样的情况下出来?”
温芍本来想用应付叛军的话回答老妇人,但转念一想便道:“他死了,昨晚听人家说都要往城外跑,我便也匆匆跑了出来,路上与家人走散了。”
老妇人又哀叹几声,可惜温芍的不易。
温芍吃下一块鸡肉,便趁机问了老妇人一些话,这才知道这家人姓任,老夫妇两个没有子女便一向自己相依为命着,昨夜事情刚起来时也旁边也有人好心通会了他们,让他们能跑便跑,但年老体弱,哪里还能跑得动,便选择留在了城里。
“你叫我任大娘就行,”任大娘对温芍道,“对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建京眼见着是乱了,往后如何更不好说了,或许连兵祸都在所难免,而温芍死了夫君,又与家人失散,孤身带着一个病猫似的孩子,只怕更是艰难。
这个问题,温芍其实早就已经想过了,反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去瑞王府了,死了心是其一,其二是那个地方实在不适合她,既然不合她便自己去了,何苦再多做纠缠。
退一万讲,就算勉强回去了,来日等见了顾无惑,难道还要告诉他,他妹妹把自己丢下的事吗?说了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他总是最在意他的妹妹的。
见温芍迟迟不说话,任大娘便以为触动了她的伤心之处,刚要出言安慰几句,便听见温芍说道:“我夫家的人待我并不好,他们也未必会再回来建京,还望任大娘再收留我几日,等外面稍稍太平一些,我自有去处的。”
任大娘不免劝道:“再不好也总归是家人,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带着一个才出生的孩子要怎么活下去,你在这里住着倒没事,我们既收留了你便不会中途把你赶出去,再者你也是付了钱的,我是想着日后等安稳下来一些,只要你说得出来,我们也能帮着你四处去问问,总能找到家人的。”
温芍谢了任大娘的好意,却仍是摇头:“不用了,我娘家还有人。”
温家早就没什么人了,自从温芍的父亲死后,那些叔伯亲戚转头把她卖了,温芍便没想过要再见他们,她从前一直所想的也是攒下一笔银钱赎身离开,然后去舅舅家看看。
她一直不相信她的娘亲是真的死了,当初消息传来,竟连具尸首都没有,可以说是死得不明不白,但舅舅和外祖父母一口咬定母亲是在路上不见的,就算想追究也没有办法,或许真的只是被人贩子拐了去。
之后没几年温父便郁郁病逝,温芍一下子没了依靠,那会儿舅舅倒是又出面了一回,说是要带走温芍在自己家教养着,但最终没拗过温家的宗亲,只好作罢。
但也正是那一回,温芍更加确定了母亲没死,那会儿她年纪还很小,所有人都以为她还不懂事,但却依稀记得在自己啼哭不已时,舅舅低声对自己说过一句:“别哭,舅舅很快就带你去见你娘。”
在遇见顾无惑之前,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便是舅舅这一句话,她想找到舅舅家中,好好问一问她的母亲到底还在不在。
或许也只是她年幼记忆出了错,但不去找总归是不甘心的。
她如今无处可去,但身上所备的银钱却是够的,不如就去寻一寻。
温芍又给了任大娘一只自己素日戴着的金镯子,约定再在这里住满一个月,她也知道付出的东西已经远远多余她本应给任家老两口的,然而眼下是非常时期,她只能多给出一些来换得安宁,好在任家夫妇是好人,不然她随身还带着其他财物,也是极其危险。
任大娘自然没有二话,此后也更尽心照顾着温芍和新生的孩子。
于是温芍就躲在任家养身子,世道不太平,外面便时常传来兵器相交的打斗之声,有几次甚至还砸到了门上,不过所幸没有破门而入。
老夫妇两个根本不敢开门查看,每日只躲在家中,也不知道外面起了什么变化,但依着温芍所猜,义阳王的叛军攻入皇城也是一时的,其他地方并不是没有布防,等到都反应过来自然不会让叛军讨到好,那些械斗的声音,想来正是两军在巷中交战。
及至快要到一个月的时候,外面渐渐有了人声,似是街坊四邻出来走动,任大娘便让老伴出去看看情况,回来后果然说是建京已经好了,再过几日连圣驾也要回京了。
温芍的身体底子一向不错,虽然早产伤了点元气,但养了这些日子也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动。
任大爷一扫近来的阴霾,正与任大娘连比带划地说道:“真是多亏了瑞王世子啊,先前瑞王死了就听说战事打得艰难,建京这里又出了大事,世子他远在北地抗击北宁人,竟迅速清扫完前线,在推进后留了兵马先驻守,自己调转回头到了各处收拢兵马再回京城,义阳王的叛军本就是乌合之众,根本无法抵抗,这不就立刻败了。”
夫妇二人自是啧啧称奇,好一番赞叹。
温芍立在一边没有说话,低下头看看襁褓中的孩子。
第26章 满满
养了快一个月,孩子不再像刚刚出生时那般羸弱,温芍养得精心,这个孩子也争气,已经开始慢慢强壮起来。
身上脸上也不像刚出生时那样红彤彤皱巴巴的,如今白白嫩嫩的,算是有些长开了,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顾无惑的影子。
温芍心里疼惜这个孩子,他的父亲将他当作工具物什,但于她来说却是珍宝,便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满满,希望他事事完满,而她有了满满也已经很满足了。
满满在阳光下半睁了眼,一双小手从襁褓中钻出来,在自己的脸颊边乱晃着,丝毫不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的父亲。
温芍将满满抱得更紧些,这么可爱的孩子,她才不舍得把他送回瑞王府呢,她生的就是她自己的,她从没想过让别人养。
顾无惑眼下或许已经知道她不见了的事,就算不知道也很快就会知道,温芍不觉得他不会来找自己,以顾无惑的性格,必定会到处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