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找谢景明,对方却大病之中,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连下床的力气都攒不起来。
云舒郡主翻墙找来,见他一个失踪许久的人归来,也没说什么,只问他们:“我不信阿玉会死,你们信吗?”
他们三人,谁也不信。
蔡河他们都去翻过七八次,连残存的衣角都没留下。
谢景敏也连月蹲守大理寺与京兆府,从未见过一副尸骸,能够与三娘子对得上。
“若是阿玉没死,她一定会回来的。”云舒将手中横刀握得死紧,“我们与阿玉一起发过誓,要当官为将,替万姓扫出一条可攀爬出深渊的绳索。在你们心中,可还作数?”
沈妄川张唇:“记得。”
可下令将林家诛杀的是当今圣上,沈昌也不过是一把刀而已若是三娘子归来,她要如何自处呢?
想到圣上可能会有的动作,他的眸光冷凝下来。
若是如此,他们还得为三娘子做好后盾。
心中翻涌的愤恨,几乎要将云舒整个人都燃烧起来,然而阿玉不在,谢景明又躺在床上。
少了两个可以将她规劝的人,她自己反倒冷静起来,沉吟半晌,开始定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先帝宽厚,心胸非常人可比,依旧戒备公主府势力,将我们调到京师,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怕我们作乱。”郡主盯着自己手上横刀,“唐匡民只会更甚。据我所知,这位兄长的心胸,比针眼大不了多少。”
公主府已经是对方盯上,想要放在砧板上的鱼,无论如何都走不了。
不过好消息是,这位兄长也极其爱面子,他们要没被抓到把柄,性命之忧不会有,可手下兵权,必定会被重新分配。
要是他们被抓住把柄,那便只剩下死路一条。
谢景明抬起虚弱苍白的脸庞,直直看向她:“你想要做什么?”
西天坠日,残霞拖着长长一条尾羽,将红光抛在他脸上,染出一抹不正常的红。
“阿兄。”云舒拄着剑半跪下来,头一回这样喊他,“阿玉是我此生心意相通,意气相投的挚友,她之忧惧,便是我之忧惧。”
她伸出枕在膝盖上的手,替谢景明将被子盖上。
“我要为她——”
两双浅瞳色的眼眸相撞,彼此都瞧见了对方眼中不可动摇的坚定。
“扫平忧惧。”
沈妄川斜倚在床边,挡住吹进来的凉风。
他为三娘子清明起来的眸底,重新染上几丝晦暗阴郁:“算我一个。”
为故友,也为恩人。
更为——
心中恋慕之人,扫平忧惧。
无人知晓三人聚首以后,都说了些什么。
甚至无人知三人聚首,只是在那以后,有什么东西变了。京师的大小街巷中,少了一抹白衣银带的身影,也少了白衣银带身侧,那明媚肆意的脸庞。
昱年。
沈妄川混进沈昌外室的宅子里当伙夫,云舒以女儿身夺下武状元魁首,谢景明带病考试,殿试当日已大好,一举摘下桂冠。
少年在那个春日死去,每个人都换上了一副面具,牢牢挂在脸上,于深渊之侧而行。
呼——
沈妄川收回思绪,放下笔墨,将画作静置于屋顶桁架吊挂。
窗外清风或是知晓他心思,放轻脚步徐来,将墨迹缓缓吹干。
垂挂的笔,在架上微微晃荡着,轻敲出低低的清脆声音。
嗑嗑——
背后青竹也随风沙沙,款款摇摆起来。
他看着画中一身明兰色绣蝶纹云长裙的女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来。
只可惜这一点笑意,只是烘炉新雪,片刻消融,不见踪影。
他的手,落在那于心里镌刻了千千万万遍的脸上。
指腹只停在那丰润的脸侧,轻轻一触碰,便缓缓收回,不再逾越。
他待墨痕干透,双手执起画卷,弯腰摆到火炉上,看火舌将画卷吞噬殆尽,不留半点痕迹。
清风入户,也只能卷走一丝残灰。
银面捧着托盘来,将满满一碗面放到一旁桌上,朝他招手。
“来了。”沈妄川握着拳头咳了一声,将凉透的手伸进袖子,握住手臂暖和,“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银面不会说话,他便寻了一位会手语的人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