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中三派人, 谁也不得罪,口中只说感念圣上,平素也会做些开棚布粥、筹集善款修缮贫困外城民居之类的事情。
再透过民间小报, 以及墨德馨香往外一宣扬。
唐匡民得了不少民间自主的夸赞,又怎会舍得杀她。
当今圣上本就需要一个善待天下文人的好名声,至少在明面上, 他必须要这样一个名号。恰好, 洛怀珠所为,还甚合他心意。
他高兴着呢。
想了好几个法子,又被自己推翻的沈昌, 着实找不着对方漏洞。
除非……
他造一件事情出来,套到洛怀珠身上, 污蔑乃是她所为。
一如当年那般。
这一套,他实在驾轻就熟,根本不需要过多思索。
今上最是厌恶、忌惮的,旁人都只道是“失却颜面”四字,却没几人知晓,对方之所以这样在重颜面,乃是当初先皇尚在,还没有立太子时,太师太傅就频频拿今上和先太子比较,言道先太子与先皇酷似,而今上不似。
抛去唐匡民确实不似先帝大度、广开言路、知人任贤、能文能武的事实不谈,太师太傅的确有巴结先太子的嫌疑,才日长月久,将此事深化在今上脑子里。以至于成了执念,就连杀父弑兄那一夜,也不忘向先帝炫耀自己多年的筹谋,才在两人的不可置信中,将人斩杀。
因而,圣上在重的不仅仅是“颜面”二字,还有方方面面能与先太子、先皇相比的地方。
早先在政事堂论“军事”变革,圣上曾着重提出盐铁变革,让谢景明拟定条目。
或许,这会是他绝好的着手之处。
沈昌想着,将笔搁下,跑去谢景明座前,含笑行礼:“谢侍郎。”
对方官更大,谢景明就算不想理会,也得先起身还礼。
“不知右仆射有何要事?”
沈昌摆出和善笑意:“先前圣上言道‘军事’与‘工事’之整改,沈某忽然想到一点,希望能够让谢侍郎参详一二。”
“右仆射但说无妨。”
“军事整改,其力重在兵役、领兵、训兵、带兵、调兵、兵将升迁之制,以及粮草、军器、军饷安排,”沈昌看着谢景明毫无波动的脸庞,莞尔一笑,“自然,这些都是老生常谈,谢侍郎不需要在下多嘴。”
谢景明抬眸看他:“右仆射想说什么。”
“沈某只是提醒谢侍郎,这粮草、军器、军饷,大半源于盐铁,其乃根本是也。”沈昌揣手,“不过,谢侍郎暂时没落笔,估计还在揣度,并非没安排。沈某多嘴了。”
他一通说完,行礼别过。
谢景明还礼目送他。
是时,漫长雨季歇了一口气,停下滴滴雨声。日渐西斜,晚照自浅浅窗棂越过,落在他坐下时闯入光影的侧脸上,抖动的袖袍,兜走一袖金闪闪碎光,流泻在执笔腕骨上。
他敛眸,眼睫落入斑驳万福纹中,遮住眸中若有所思的光。
翌日下朝后,他向唐匡民报备,拿了枢密院的令牌,前往军器所。
军器所紧挨着蔡河上的第一座桥,位于敦教坊内。
谢景明自武学巷向西行,对面辚辚而来一辆眼熟的车马,刚从第一座桥下。
他勒住马绳,停在原地不动。
凯风敲响马车门,向车内闭目养神的洛怀珠道:“娘子,是谢侍郎。”
洛怀珠缓缓睁开眼睛,撩起细竹帘子和茜色窗纱。
对面人一身低调的青竹暗纹圆领绿袍,坐在高头大马上,也可窥见瘦长身影,琼枝玉树一般。
她放下帘子,推开车门,在阿浮的搀扶下,下车看向已将马栓到军器所门口,拿着令牌与门口守卫交涉的谢景明。
夏日炎热初显,对方绿袍单薄,勾勒出一截瘦腰,仿佛往后挂两把横刀就能挡住。
阿浮将素色桐油伞撑开,遮住半挂艳阳。
洛怀珠含笑看着谢景明一步步走近,衣摆下的手捏成拳,被右手手掌挡住。
她盈盈福身,挂上几乎要成面具的端庄温柔笑意:
“谢侍郎找三娘有事?”
谢景明朝第一座桥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洛夫人这边说话。”洛怀珠伸手接过阿浮手中伞,对她道:“你在这里等我。”
阿浮犹豫:“娘子……”
她与谢景明没有旧,只通过各方情报和市井传言认识此人,对他印象说不上好。
“光天化日之下,又在军器所一侧,离舅舅的自由居,也不过只有两座坊。”洛怀珠按住阿浮的肩膀,“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世上即便有千万人伤她,其中也不会有谢景明。
她慢慢把手收回,往前伸去:“谢侍郎先请。”
谢景明转头看了阿浮一眼,抬脚踏上桥头,站在高处往蔡河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