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里无非都是在说,沈昌几十年深情,无奈天意弄人真是可惜云云。
她听着听着,心里冒出一股寒气。
若是有朝一日,沈昌不愿继续作戏,将王夫人当众扼死,恐怕不知他真面目的人,都要吹嘘几句他的情不得已与多年艰难。
午时风吹过,撩起帷帐轻纱,模糊了沈昌那张情深意浓的脸。
帷帐搭好,他们在帐内摆开糕点、干果、鲜果,以及既明买来的卤肉。
颜色浅淡如玛瑙的卤肉,被帐外炙烤野鸡的厨娘切好一片片,方便他们直接入口。
沈妄川胃口欠佳,吃上几口就不想动筷子。
洛怀珠作为一个“痴恋”他的人,自然要温声劝诫,努力让他加口吃食。
沈妄川只得又吃上几口。
“那你吃个枇杷。”洛怀珠将柔软多汁的橙黄枇杷剥好,放到他手上,“止咳清肺。”
哪怕知道对方是在做戏,沈妄川心中也是一动。
他张口,用枇杷果肉堵住自己将要吐出口的“多谢”。沈昌也剥了枇杷,用手在底下虚虚托着,送到王夫人嘴边。
“卿卿尝尝,看好不好吃。”
王夫人眼神虚浮,不知落处,只是垂在一侧的手,已将垫子挤在一处,一双手慢慢抠地下的草与泥土。
洛怀珠注意到,她那一双手,指甲全数裂开,比常年耕作的农妇好不到哪里去。
她先前去过王夫人的院子一趟,对方喜欢用树枝在地上挖洞,挖出来的模样,俨然是一个缩小版的沈宅。
据说,每逢冰霜雨雪,挖出来的小沈宅,就会面目全非。
王夫人便把泥土重新填回去,又不停挖出来,六年俱是如此。
沈昌喂完枇杷,又忙着给王夫人擦手,涂上膏脂,忙个没完没了。
洛怀珠看了一阵,觉得眼睛受累,拖走沈妄川,到附近走走。
沿着湖边走没一会儿,她闻到一股熟悉的焦香味道。
顺着那股味道寻去,便得见一白头老翁,佝偻着腰背,在费力压糖、切糖。
“福伯。”
蓝布帷帐中,有人撩起帐子,拿着净白瓷盘走出来。
“杏酥糖好了没有?”
“好了,先把切好的这几块拿进去吃着。”
墨蓝布衣的谢致礼将白瓷碟子放下,接过福伯手中的长刀。
“你老怎么又动手了,不是说好,你做完就喊我压糖、切糖么。”
福伯笑得两眼皱纹散成花瓣一样紧密的纹路。
“老了,刚说过的话就能忘记。”他乐呵呵说道,“而且你们手劲不行,压出来的糖不够密,切出来太大块,阿玉嘴巴小,塞不下。”
小娘子爱吃杏酥糖,不能一口塞下去,弄得身上脏兮兮多不好。
谢致礼切糖的手蓦然顿住,眼眶红了一下:“福伯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你看——”他咔擦切出两块小娘子都能够放进嘴巴大小的糖,递到福伯面前,故意让语气轻松一些,“是不是这样?”
福伯笑得露出缺了两颗牙的牙床,将怀中的小竹盒掏出来,解开卷帘一样的盖子,朝他递过去。
“来来来,多切几块放进来。阿玉好久都没来拿,肯定早就吃完了。”
小娘子每日两口杏酥糖,不多吃不少吃,要是断掉,说不准夜里想得睡不着。
不知三郎出门,找着人没有。
谢致礼眨了眨眼中泛起的水波,利索切糖:“好,一定装满。”
风抚过,岸边杨柳点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垂木浸在水里,给本就翠绿的湖面添了几分碧色。
有细细柳叶被人摘下,放入湖中,如同一方狭长扁舟,随着被日光晒得温暖的微风与涟漪,向着远处去。
天光温和,日色明媚,有小鸟引着脖颈啾啾,应和着那一下又一下咔咔切糖声,衬得四下寂静,杏酥糖的焦香从对面传来。洛怀珠嘴巴轻张,一腔话语被她硬生生吞回去,割得咽喉生痛,胸腔沉闷。
阿浮看洛怀珠感伤神色,小声问:“娘子?”
洛怀珠张嘴要回话,冷不防右胸一阵灼热的疼痛,让她脸色陡然白起来。
“娘子!”
“三娘!”
阿浮与沈妄川惊叫起来。
前者赶紧把手中东西一股脑丢给齐光,自腰带中翻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嘴巴里。后者赶忙伸手把人搀扶住,以免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