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地面,全是四分五裂的木屑,显然刚才的动静闹得不是一般大。
临河一排水楼,二层露台都冒出一颗颗发髻歪乱的脑袋来,用团扇绢丝掩着口鼻,扶着朱栏绮疏探身瞧热闹。
风一吹,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
阿浮人娇小,垫着脚尖都瞧不见前面的景象,洛怀珠便让她站到屋下的台阶上看。
两个掌柜嘴里都骂骂咧咧,污言秽语,没有半句好听话。
闹了好一阵,有人自龙津桥底下的隧洞而来,厉声喝道:“何人闹事!门下谢侍郎在此,休得喧哗!”
说话的人中气十足,声如洪钟,直直撞进耳朵里。
阿浮一手抱着朱红柱子,一手揉着自己的耳朵,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要大声吓人。”
谢侍郎?
洛怀珠双眼穿过人群,落在那骑于马上,一身紫色朝服,弯腰垂眸低声不知说什么的人身上。
天幕尚未完全亮起,天畔还泛着淡青色的光,柔柔朦胧的一层,笼罩在他微躬的脊背上,像是轻云绕山行。
是他。
谢景明抬脚下马,将马绳交给一旁的随侍,问急忙前来见礼的铺兵:“隔着一道朱雀门,都瞧见了这边的热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的嗓音微哑。
刚熬完一夜处理堆积公务,闻得圣上消了今日常朝,才打算归家换衣去。
不料老远就瞧见这边纠缠的热闹。
“禀谢侍郎,此事乃麦秸巷边角两店铺侵街一事,发生了些许矛盾,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铺兵额角冒汗,也不敢擦。
“哦?”谢景明缓步走到两人之间,看向两个掌柜,“即便是为此大打出手,也应该和不许你们侵街的铺兵打起来,怎么会是两家铺子掌柜打起来?”
左边的掌柜高声道:“谢侍郎有所不知,这街道令一出,各家都在丈量自己店铺所能侵街的地儿,那隔壁的食铺偷偷换了丈量的规矩和准绳,那地儿都快量到我们门口来了。”
谢景明将眼神转向右边:“这位掌柜怎么说?”
“他胡说八道!”右边的掌柜大叫冤枉,“明明是他占了我三尺地,我气不过找他理论,被他一番话侮辱,才忍不住将条凳压到他门口,问他是不是不讲理,要挑事。”
谢景明:“尔后,你们便打了起来?”
“侍郎明鉴,的确如此。”
“你可有辩解?”谢景明瞧向左边的掌柜,喉咙发痒,偏头干咳一声。
右边的掌柜也大叫冤枉:“他才是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占他的地儿,我可是按照街道令所言,丈量好地方,预备用朱栏围起,以免日后还有纠纷。”
“你胡说!”
“你才胡说!”
……
谢景明背着手,瞧了一眼满地的碎屑、破瓦罐、污水。
他伸手指了指地面:“这些都是谁的东西?”左边的掌柜道:“除了那坏掉的条凳是我的,其他都是他的。”
谢景明看向右边的掌柜,嗓音沙哑:“他所言,是否属实?”
右边的掌柜似在衡量。
“你不说也行,只要铺兵入店比对一番,就能知道都是谁的东西。”谢景明半垂眼眸,凉凉看他,“食铺与饮子店所售、所用之物,可不尽相同。”
右边掌柜勉强笑道:“谢侍郎说笑了,这些的确都是我的东西。”
“那便有意思了。”谢景明嗓音明明温和,即便有些许沙哑,也依旧疏朗,此刻却令他不寒而栗,“对方既然只是搬出一条板凳,又怎会惹得你丢出这么多盆盆罐罐。”
右边的掌柜结巴道:“他……他想用条凳砸我,我急了,就顺手将店里面的东西丢出去砸他。他敢动我,难道我还不能还手?”
“你放屁!”左边的掌柜气得直哆嗦。
谢景明提起衣摆蹲下去,闻言拿着碎裂的瓷片看他:“你倒是个有趣的人,别人不用条凳砸你的店铺,你倒是迫不及待砸自己的东西。怎么,你店铺里面,是没有凳子可以拿出手吗?还是,你的饮子店太赚钱,不在乎这些损失,只要闹出动静便好?”
铺兵闻言,怒眼瞪那掌柜。
好家伙,敢情是故意找茬。
四周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阿浮低下头,小声在洛怀珠耳边道:“看不出来,他还挺聪明,就是瞧着有些弱唧唧的,不会还要女子保护他吧?”
洛怀珠回想从前,的确每次在市井遇上事情,都是她和云舒出手,谢景明大都握着一卷书,一手背着,和人温声讲理。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眸子从一群漆黑头颅里穿过,看向脸颊浮着不正常红晕的谢景明。
他好似……有些不舒服。
谢景明将瓷器放下,捻了捻手,用手背拦在失色的唇瓣前,咳了两声:“这些个瓷器、瓦器,不是干的,便是沾有清水,绝不黏腻。掌柜莫不是昨日算过命,知道店铺今日有难,便不装饮子入罐?”
右边掌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