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将册子凑近灯火,简略翻了翻。
乃宅中支出与端砚铺子支出的今月账本,以及几张经营规划的草图。
不得不说,这雕花端砚的图样,还有些功底在,的确要费不少心思才行。
“他们日日进进出出,便是送这些东西?”沈昌将东西放到一边,“还有没有查到其他消息?”
黑布人垂首回道:“还查出来,三年前夏日,郎君在水匪手中救过的那个商队,就是洛娘子和她手底下的人。”
“哦?”沈昌虚眯着眼,瞧着马车内震动的烛火,喃喃道:“莫非她真对阿川一见情深,并无谋图?”
他怎么还是有些不信,会有人情深到明知对方还剩两年命,依旧愿意嫁进来。
除非……
沈昌眼瞳蓦然放大。
墨兰先生有办法替阿川续命!
第30章 小重山
为着这个猜测, 沈昌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盯着闪动的烛火,眸子里仿佛放置了一条鱼, 搅得眼波涟漪起伏不定, 谁都瞧得出来其中的动荡。
若墨兰先生真有办法替阿川续命,他便不用怕自己绝后了。
怀着这样有些颤抖的喜悦, 沈昌下了马车, 候着沈妄川一起入门,惹得对方多看了他好几眼。等回到房内, 面对着一室黑暗, 他的心肠又重新冷硬起来。
仆从将蜡烛点好,奉上热茶, 便躬腰退出,前去准备饭食。
等仆从一出院子月门,墙角处便跳进来一个人。
流水般的月光透过院中高大的树木, 落下稀疏黑影,映在一张银质面具上。
斑驳黑影晃动着,月色在面具上流转出一道白光。
他从半开的窗户里, 一跃跳进去,动作比猫儿还要轻几分,完全不属于人耳能够捕抓到的动静。
“你来了。”沈昌往窗边看了一眼, 将蔓草纹的银茶盏放下, 指了指桌上的笔墨纸砚,“将你今日所见画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银面朝他行完礼, 才大步走到桌前,笨拙地用手掌握住笔杆, 将今日经历的事情按照齐光所述画下来。
沈昌起身,背着手,缓缓踱步走到他身后,安静看着。
银面垂首专心画着简陋不连贯的线条,直画到饿狼从参天古木后出现,沈昌遽然出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
“银面呐……”
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崩裂开,红色的血水将白色布条浸染。
银面痛得不住抖动,手下刚画出一匹狼的纸,已经被戳下去的笔直接模糊掉,变成一大团黑色。
“啊。”沈昌仿佛才想起来这件事情,“忘了你身上还有伤,真是对不住。”他挪开手,有些懊恼道,“我不打搅你了,你继续画。”
他转身坐回四出头官帽椅1上,慢悠悠将手上沾惹的血擦干净,重新拿起银茶盏,慢慢呷茶品尝。
银面粗喘了几口气,才抖着手继续画。
等画完,他后背处的衣裳,早已全部湿掉,紧紧黏在身上,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他后背上,拼命吸一样。
十分难受。
他把笔放回笔架上,笔杆撞上笔架,发出“嗑”一声响。
窗外清寂,显得响声格外嘹亮。
银面站起时,耳朵一阵嗡鸣,人也晃荡了几下,根本无暇在意这等细节。
他扶着桌子稳住身形,才将画捧给沈昌过目。
沈昌看着那堆线条扭曲的鬼画符,一次次重复和银面确认当时的情景,甚至细到彼此的每一个动作。
“依你所见,这洛三娘子,有没有可能会武?”
银面思索了一阵,缓缓摇头。
沈昌起身,看着银面昆仑奴面具后的一双眼。
那双眼已有些涣散,强忍着没闭上。
打量许久,他才伸手,取下银面脸上面具,盯着那一张除了眼睛以外,所有皮肉都像融化的蜡一般纠结到一处堆积的脸。这样一张脸,他隔一段时间就要瞧一遍,几乎将上面每一条线条的走向,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了好一阵子,他将面具盖回去,不无可惜道:“真是苦了你了。”
银面摇头,摇晃着后退两步,躬身行礼。
他无法说话,只得以行动表示忠心。
“好了。”沈昌转身,将那堆画丢进火盆里,“你先回去,别惹郎君起疑心。”
火舌黯淡一刹那,又从旁边冒出来,将纸画吞噬,烧出更旺的烟火。
银面行礼退下,从窗户跳落院子边角,再攀墙而上,顺着内墙回到沈妄川院里,自后窗跳入书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