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拢着一对细软的眉,既惊喜,又诧异。
撄宁本就生得白,月光衬得人更白,但面上左一道、右一抹的灰,活似个掉地上滚了两圈的糯米团子,只有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亮的可爱。
徐彦珩这才从晋王身上移开视线,垂下眼看着她,面上是忍俊不禁的笑,温声道:“我一直在这,方才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刚要出来,听见你徐叔到了……你知道的。”
话到最后,温柔的像一声叹息,还有旁人拆不散的熟稔。
“啊,那你明天请我吃十里铺的驴打滚。”撄宁在嘴上比了一道,耀武扬威的跟人要封口费。
她满心满眼的驴打滚,连活阎王快将她片得稀碎的眼神都没注意。
“好。”
随着徐彦珩一锤定音的话,宋谏之微微眯起了眼,眸色幽深,眼尾长睫打下的一道青痕延成锋利的弧线。
说不上愤怒,但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的动了下,被克制不住的暴戾杀意激得青筋隐现。
欲将人杀了了事的念头在血管中横冲直撞,令他太阳穴都跟着跳了下。
教过的事了,还不长记性。
姜撄宁这个豆子大小的脑袋,除了吃食零嘴,没多少空当搁其他东西其他人,是以教过的东西半点记不住。
怎么样才能听话呢?非要将她捆住手脚关起来,眼底只容得下一个人吗?
宋谏之没错过她讲到驴打滚时,高兴到晃了两下的发髻。
“那…那我辰时来找你,不对,你辰时忙不完吧……”
“不急,我晌午正好要去一趟城北。”
她半分对人不上心,却没平息宋谏之心中一丝躁郁,反倒令他心中阴暗的念头更压不住。给两块糕饼就能哄上套的猎物,这辈子怕是都生不出认主的机灵劲儿。
宋谏之少时养过猎犬,也熬过鹰,再烈性的东西在他手底下,也会被他的手段驯到折了脊梁。
偏偏眼前这人,没有烈性,所以从未被真正驯服。
大约是煞气太盛,连站在他身后的姜淮谆都察觉到了不对,偏偏罪魁祸首毫无自觉。姜淮谆抬手掩着口轻咳了两声,撄宁这才醒过神来。
后知后觉脊背上一阵寒意,有些呆的转过身。
奈何她就站在徐彦珩身前,就这么转过身倒衬得他们像一双璧人。
姜家大号怂包给小号怂包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撄宁脑瓜子难得灵光一次,瞥见了活阎王宛如数九寒天的脸色,但她不明白谁又招惹他了,还是他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反正晋王这个小心眼儿的,半点不顺心都能生气,而且他一身穷讲究的毛病,说不定是因为住的院子小了不高兴。
呸呸呸。
没办法,也不是人人都像她撄小宁一样,为人宽厚大方又好说话的。
撄宁目光相接一刹,她缩了缩脖子,便假装随意的移到了别处,盯着个犄角旮旯的箱子出神。
惹不起,躲还是躲得起的。
正巧明笙他们收完了东西,厢房也简单收拾了一番,撄宁好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困死了,睡觉睡觉。”
说完她揉着眼睛挑了间最近的厢房。
那厢十收到了自家王爷讳莫如深的眼神,剜人的眼刀子骇得他一个激灵儿,快步赶到王妃前头占住那间房门,只差使上看家的轻功了。他胸一挺,头一昂,满脸的大无畏:“王妃,东向的屋子风水不好,还是让卑职住吧。”
撄宁一句‘我不信风水’在嗓子眼里转了一圈,到底没舍得再为难他。
在活阎王手底下讨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同病相怜,何必自相残杀?
院里的厢房都被人调走了,只余下正北最宽敞的一间,留给谁的自不用说。
院里还有旁人,撄宁不好显得跟宋谏之太生分,这假夫妇好歹也占了夫妇俩字,她像模像样的找了个理由:“明笙今晚受了惊,我……”
“奴婢自己睡就可以。”明笙的良心,在帮自家主子和屈服于晋王威摄两个选项上摇摆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自个脑袋重要一点,王妃好不容易把她救回来,哪能葬送在她不长眼力劲儿上呢?
明笙果断说服了自己,虽仍有些愧疚有些不忍,但行动麻利的合上了门,比逃出火场那一跳都干脆,只从门里钻出个脑袋小声道:“奴婢睡觉不老实,恐耽误王妃歇息,自己睡就成了,不敢劳您挂心。”
说完不等撄宁反应,‘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借口找的忒烂了些,撄宁想不明白他们的意思都难。
她耳朵诚实的发着热,人却十分老实的凑到了宋谏之跟前。
这可是没法子才过去找他的,撄宁暗暗想到。
宋谏之神色冷峻,眼神愈发沉了下去,但足够专注,只装了一个她。
撄宁还没接收到危险的信号,睡前那碗梅子酒好似现在才发挥了功效,她晕晕乎乎的嗅到了晋王身上的冬竹冷香。
轻浅的,朦胧的,令她成了锯嘴葫芦,说不出半句话,脚步好似踩在棉花上。
等她老实的跟个蘑菇一样走到人前,宋谏之却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没有吭声。
目光就这么沉沉的压在她肩上。
等到撄宁听到脚步声响起,宋谏之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微微回首,眼神并未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