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谆看那红衣人委顿在地上,眸中满是歇斯里地的绝望。
他轻咳一声忍不住要帮他说两句好话。可转念一想,这人方才还要寻死,自家幼妹若不是得了解药,只怕要当一辈子小傻子。
况且,这人要算计的是晋王殿下,自己这个便宜大舅哥怕是没资格说话。
他心头那份怜悯添了些别样的滋味,在悲悯他人和自家幼妹两个选项上摇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自家实心眼的可爱妹妹更重要些,因此只眼神复杂望了两人一眼,安分的并未插话。
那红衣男子听着宋谏之近乎落锤定音的一席话,反而缓缓挺直了脊背,面上哀戚变成平静,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
“背后帮我的人没有出面,但与我接头的人挂着盐政司的腰牌。在燕京时我疑心,偷看过……她收的信,落款一个‘一’,该是易盐政无疑,信我偷来了,妄图在她言而无信之时作筹码,可以交与您。”
他未再明目张胆的与晋王谈条件,只是定定的看着对面人。
面前的剑刃撤走了,他从怀襟中拿出一封蜡油封好的信,双手奉上俯身便拜。
他久久的伏在地上,脊背隐隐发颤,声音却格外坚定:“千罪万错,皆是我一人所为,虽死不足惜,万望殿下放过我胞弟。”
“公平交易。”宋谏之拿过十一递来的信,却并未展开,只是搁在案上。
他站起身微挑了眉,眸中尽是冷漠:“别死在这儿,给本王徒增麻烦。”
“是。”红衣男子仍俯着身,沉默一息应道。棋局至此,他已无招可用,唯有相信晋王言而有信一条路可走。
他话音刚落,宋谏之已经推门离开。
姜淮谆犹豫一下,面带惆怅的看着地上人,安抚的话在嘴边打了两个圈儿,不知该从何说起。和他一同未提起脚步的是十一,便是他这般见惯生死的杀手,看到这份深重情义,都难免被触动。
两人对视一眼,姜淮谆最后却只叹了口气,跟上晋王的脚步。
这世上纷扰太多,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他虽感伤,却无法相助。
春风卷起室内窗帘,日光飘飘摇摇没有定所,被窗格子切作一块一块的光斑,斜斜披在红衣男子身上,合着绛红的衣衫,倒像是穿了件袈裟。
只是当事人还伏跪在地上,分毫未动,沉默如一幅画。
姜淮谆一出门便没忍住小声问了句:“敢问王……敢问您,撄宁可是服了解药?”
他后知后觉瞥见楼下用餐的食客,王爷两个字果断吞回肚子里,仍不放心的追问。
宋谏之步履未停。
十一秉承着无所不为的近卫原则,凑到姜通判身边替自家主子解释:“通判放心,夫人已用过药了,只是起效还要些时间。”
“我去看看?”
正在这时,隔壁房门被人从里至外推开了,明笙头上两个发髻先出现在三人视野中,而后是一张焦急的脸。
“主子,夫人不知在那念叨什么,奴婢听不清,可见她那情状难受得紧,直呵气,您来看看吧。”
她连珠炮似的念了一堆,敞着房门站到一旁等众人进去。
宋谏之微皱着眉进了屋。
大约是药力太强,塌上躺着的人面颊烧得通红,细细密密的汗珠缀在额上,两根眉毛拧成了毛毛虫,神色痛苦。
金尊玉贵的小王爷难得纾尊降贵一次,俯身凑到撄宁唇边,却只听到含含糊糊的两个字。
“牙疼。”
撄宁几乎是咬着牙根吐出的这两个字,若不是他耳力好,恐怕也难听清。
宋谏之神色冷冷的睇着她,毫不顾忌身后探头探脑的三个人,拢了两根指头直接挑开她微合的唇,一寸寸摸过去,触到她因上火而微微发肿的齿龈,看着少女在昏睡中仍控制不住的龇牙咧嘴,他收回手,不怒反笑道:“活该。”
姜淮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跟明笙一左一右,默契的攥紧了十一的衣袖。
他一个男子力道自然更大,直接把人衣袖拽变了形。
虽然听不到自家幼妹说的什么,可晋王这句‘活该’可是板上钉钉的。
姜淮谆偏心眼儿的在心里默念一句——
“你才活该。”
嗯?
怎么心里话还说出了声?
他怔愣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赶忙往前凑近两步。
宋谏之话音刚落,便看到怀中人眼皮动了两下,他目光一错不错,专注的看着她。等到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费力的睁开,他神色虽未变,抱着撄宁的手却紧了紧。
分明才过去几日,可他好似许久没见过这双光华流转的眼眸。
等太久了,这一刻。
宋谏之喉结无声的滚动一下。
撄宁勉力睁大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一头长发海藻一样蓬乱,胡乱铺在宋谏之胳膊上,和它主人同样没规矩。
她丝毫不能领会这片刻的温情,泄愤似的拽上晋王衣袖,艰难却中气十足的撂了四个字:“你才活该。”
言毕,她支撑不住又闭上了眼。